那年大雪压垮俺家房子，去找小叔借钱没成，大伯第二天急匆匆赶来

《雪压屋檐》

＂老大，你回来啦？大雪天的，这是咋了？＂婶子端着热气腾腾的锅子，眼睛在水雾中望向我。

大伯急匆匆从屋里出来，手里还捏着那只褪了色的怀表，铜壳上的花纹已经模糊不清，却被擦得铮亮。

那是一九七六年腊月，北方的冬天格外严寒。

听广播说这是三十年不遇的寒潮，温度直降到了零下二十多度，就连院子里的水缸都结了厚厚一层冰，用铁锨都砸不开。

一场连续三天的大雪压垮了我家那座已经住了二十多年的老房子，瓦片碎了一地，檩条折断了三根，连带着北墙也倒了一半。

我回家时，就看见媳妇杏花蹲在雪地里，一边扒拉着砖瓦，一边抹眼泪。

＂当家的，这可咋整啊？＂她哭得眼睛红肿，手上全是冻伤的口子。

我和媳妇带着刚会走路的儿子，挤在村部仅存的一间小屋里。

那屋子原是放公社广播设备的，窄得很，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，晚上睡觉时，我就打地铺，煤炉子放在角落，时不时冒出呛人的烟。

饭都难以正常做上一顿，只能靠几块红薯饼子对付。

日子已经过得紧巴巴的，我打小就体弱，干不了重活，只在公社会计室帮忙记账，一个月才挣十八块钱。

家里那点积蓄早在上年媳妇生产时花得差不多了，找遍了全身上下，只凑出来二十三块五毛钱。

看着儿子那张冻得通红的小脸，我心如刀绞。

眼看着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，没了房子，心里比那结了冰的井水还冷。

＂去找小叔借点钱吧。＂媳妇抱着孩子，轻声说道，＂他家开拖拉机，听说一趟能挣五块钱，日子过得宽裕。＂

我心里明白，小叔家确实条件好，前年就盖起了砖瓦房，门口还挂了个木制的牌匾，写着＂孙家拖拉机服务站＂。

但自从爹娘去世后，我和小叔就很少来往，说不清是因为他嫂子的性子难处，还是因为当年分家时的那点芥蒂。

那时候，爹偏心小叔，给了他最好的那块地，又出钱让他学开拖拉机。

＂哥，你咋不去大伯家？＂杏花小声问道，手里缝着儿子破了的棉袄，针脚细密整齐。

＂大伯家日子也不好过。＂我叹了口气，＂他那个风湿，一到冬天就犯，前几年全靠我爹搭把手。＂

雪停了，村里的小路被白雪覆盖，只露出几处被人踩出的脚印，蜿蜒着通向远方。

我踩着厚厚的积雪，顶着刺骨的北风走了十里路到了小叔家。

远远就看见那座高大的砖房，屋檐下挂着两盏红灯笼，预示着新年的到来。

院子里停着那辆钢蓝色的拖拉机，崭新锃亮，是县里少有的＂东方红＂牌。

＂哎呀，老大来了！＂小叔见到我，脸上露出一丝惊讶，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扳手，招呼我进屋，＂快进来暖和暖和。＂

屋里烧着煤炉，暖烘烘的，墙上贴着鲜艳的年画，是那种城里才有的印刷品，不是农村常见的木版画。

炕上铺着崭新的花褥子，角落里还摆着一台黑白电视机，听说是去年才从县城买回来的，平时村里的娃娃都爱往这儿跑，看《新闻联播》和《西游记》。

＂嫂子，快给老大倒杯热水。＂小叔喊道，却没有回应。

＂她带孩子去婆家了。＂小叔解释道，自己倒了杯热茶给我，＂这不快过年了嘛，提前走亲戚。＂

接过茶杯，我搓了搓冻僵的手指，感受着热气从掌心蔓延开来。

＂老大，你这是？＂小叔坐在我对面，眼睛滴溜溜地转，似乎已经猜到了我的来意。

＂家里的房子，前天晚上被雪压塌了。＂我艰难地开口，声音嘶哑，＂想借点钱，等开春了，一定还。＂

小叔的表情一下子变了，眉头紧锁，嘴角下撇。

＂这个...家里也不宽裕，拖拉机刚修了一次，花了不少钱。＂小叔搓着手，眼神躲闪，＂要不这样，等过了年，看看能不能凑点儿。＂

我捧着那杯水，感觉它凉得比屋外的雪还快。

小叔又找了些借口，什么孩子要上学了，什么媳妇娘家有事需要帮忙，说得眼睛都不敢看我。

坐了不到半个时辰，我就告辞了。

出门时，看见院子里停着的那辆崭新的拖拉机，挡风玻璃上还贴着一张全家福，小叔一家三口笑得灿烂。

回去的路上，雪又开始飘了，一片片落在脸上，凉丝丝的，却没有半点温柔的感觉。

天色渐晚，寒风刮得脸生疼，沿路的白杨树被风吹得吱吱作响，像是在为我哀叹。

我低着头，只顾往前走，心如死水。

＂老孙家的？这天往哪去啊？＂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路边传来。

我抬头一看，是村里的老支书赵长松，正赶着马车往村里走，他的马儿喷着白气，鬃毛上结了一层薄霜。

＂赵支书，我去小叔家有点事，这会儿回去。＂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。

＂上车吧，搭把手。＂老支书停下马车，拍了拍身边的座位，＂这鬼天气，走着回去非得把骨头冻裂了不可。＂

我爬上马车，在秸秆垛上坐好，赵支书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烤红薯，递给我。

＂趁热吃，暖和。＂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关怀。

红薯烫手，香甜可口，咬一口满嘴都是烟熏的甜味，比蜜糖还香。

马蹄踩在雪地上，发出＂咯吱咯吱＂的声响，赵支书掏出一袋＂大前门＂香烟，递了一支给我。

＂不了，支书，我不抽。＂我摆摆手，口袋里还揣着爹生前抽剩的半包＂飞马＂烟，舍不得动。

＂记得你小时候掉进冰窟窿那回不？＂老支书突然问道，点燃香烟深吸一口，＂是我把你捞上来的，那会儿你才七八岁，差点就没了。＂

我愣住了，眼前浮现出隐约的记忆片段。

＂那会儿你爹妈都在地里干活，是你大伯背着你跑了五里地到公社医院的。＂老支书继续说道，烟雾在寒风中迅速散去，＂一路上把你紧紧地搂在怀里，生怕你有个闪失。＂

这段往事早已模糊，却在这一刻被重新提起，像是从时光的尘埃中被拂去了灰尘。

＂你大伯那人，面冷心热。＂老支书吸了口烟，＂俺们那代人，就是不会表达，心里的话藏得深。＂

我低头看着手中已经吃了一半的红薯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

＂你大伯啊，年轻时候也是个有志气的，知道不？＂老支书的眼神变得深邃，＂本来可以考上师范的，就为了照顾你爷爷，放弃了，改学了木匠活。＂

听着老支书的话，我心中的大伯形象渐渐丰满起来，不再只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冷面木匠。

到了村口，我刚下车，就看见大伯站在村部门口，手里拎着个布包，神情焦急，鼻尖冻得通红。

见到我，他快步迎上来，脸上的皱纹在寒风中显得更深。

＂听说你家塌了？咱人家咋不来找大伯？＂他语气粗硬，脸上却写满了担忧，眼睛通红，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哭过。

＂大伯，你咋知道的？＂我愣住了，家里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他。

＂村里都传遍了，你媳妇抱着娃哭得那个惨啊。＂大伯叹了口气，＂我一听就赶过来了，这不，还带了点钱。＂

当晚，大伯蹲在我们挤着的小屋里，地上铺着一层稻草，我们坐在上面烤火。

屋子里只有一盏煤油灯，昏黄的灯光下，大伯的影子被拉得老长。

他从布包里掏出三百块钱，都是皱巴巴的票子，应该是藏了很久的，有一股霉味。

他把钱塞到我手里，指节粗大，手上全是老茧，那是常年做木工留下的痕迹。

那年月，三百块钱几乎相当于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资，拿在手里沉甸甸的，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。

＂大伯，这...这钱哪来的？＂我结结巴巴地问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＂别问那么多，拿去先把房子修上。＂大伯的目光落在远处，嘴唇颤抖着，＂亲兄弟，不能看着你们露宿街头。＂

＂大伯，这么多钱，我不能要。＂我想把钱退回去，却被大伯一把推开。

＂怎么不能要？你爹要是还在，还不是上赶着来帮你？＂大伯的声音哽咽了，＂我这个当大伯的，总不能见死不救。＂

媳妇杏花连忙倒了杯热水给大伯，递过去时手有些发抖。

＂大伯，喝口水暖暖身子。＂她小声说道，眼里含着泪，＂谢谢大伯，真是……＂

＂别谢，都是一家人。＂大伯摆摆手，接过水杯，一口气喝了大半杯，＂明天我就找人来帮你们重建房子，不能拖，再冷下去，娃儿该病了。＂

夜深了，大伯住在我们挤着的小屋里，铺了一床破棉被在地上。

半夜，我起来添炭火，看见大伯翻来覆去睡不着，手里紧攥着那只旧怀表，眼角有泪光闪动。

屋子里寂静，只有炭火偶尔发出一两声轻微的爆裂声，儿子均匀的呼吸声像是最美的催眠曲，可大伯却怎么也睡不着。

我轻手轻脚地回到铺上，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，那是愧疚、感激，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情。

第二天一早，村里的同学刘根子来找我，趁着大伯出去的空档，神秘兮兮地说：＂你知道吗？你大伯昨天去县城当了祖传的怀表，那可是他最贵重的东西啊！＂

我的心猛地一沉，那块怀表是大伯从他爹，也就是我爷爷那里传下来的唯一值钱物件。

大伯平日里连碰都舍不得碰，只在过年时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看一眼，然后用软布包好，放在一个红木小盒子里。

＂他去许家当铺，走了二十多里地，连顿饭都没吃。＂刘根子继续说道，眼睛瞪得溜圆，＂许老板给了他三百五，大伯只要了三百，说剩下的五块钱是利息，不用还了。＂

听到这里，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，顺着脸颊流了下来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。

＂你爹当年资助大伯读完了高小。＂媳妇杏花拉着我的手，眼里满是泪水，＂是你娘临终前告诉我的，说让我别忘了这份恩情。＂

＂啥？＂我愣住了，这事我从来不知道。

＂你爹年轻时省吃俭用，供大伯读了四年书，还借钱让他去镇上跟着老木匠学手艺。＂杏花的声音很轻，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我心上，＂你娘说，大伯一直记在心里，只是不善表达。＂

原来，在我不知道的岁月里，爹和大伯之间有着这样深厚的兄弟情谊。

想到这里，我决定第二天就去把怀表赎回来，不能让大伯失去这件传家宝。

大雪过后，天空格外晴朗，阳光洒在白雪上，亮得刺眼。

村里人听说我家的事，纷纷前来帮忙，有的带着工具，有的扛着木料，一时间，我家院子里人头攒动，热闹非凡。

赵支书组织了一个临时施工队，大伯主动担任木工组长，指挥着年轻人干活。

他的手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好，一把墨斗在手，丈量起来又快又准，不一会儿就把房子的框架给定好了。

＂孙老四，你家檩条还剩几根？＂大伯冲着左邻右舍的老四喊道，＂借我两根，开春了还你。＂

老四家去年才盖了新房，檩条多得是，二话不说就答应了。

＂老孙家的，你家的事就是村里的事，大家伙儿都来帮忙，保准年前把房子盖好。＂老四拍着胸脯保证道。

眼看着一根根木料被立起来，墙体渐渐成形，我心里的阴霾慢慢散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感动。

正忙着呢，一辆熟悉的拖拉机声音由远及近，停在了院子门口。

＂哥，我给你送点木料来了。＂小叔站在拖拉机旁，脸上带着几分尴尬。

拖拉机后斗上绑着几根上好的杉木，那可是修房子的好材料，在我们这儿不常见。

＂这是从县里木材厂拉来的，挺贵的，够做房梁的。＂小叔说着，眼神飘忽不定，不敢看我的眼睛。

我正想说什么，大伯已经走了过来，脸色阴沉。

＂你小子，昨天不是说没钱吗？今天倒是大方起来了？＂大伯冷冷地说，手上的斧头翻了个面。

小叔脸一红，低下头不说话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
＂行了，既然送来了就卸下来吧，正好屋顶需要。＂大伯指挥着小伙子们去卸木料，然后转身走开，背影显得有些孤单。

小叔放下木料，默默地开着拖拉机走了，一句话也没说，但我知道，这是他的道歉方式。

接下来的日子里，我们日夜兼程地修房子，天不亮就起来干活，直到天黑才收工。

大伯更是拼命，常常吃完饭就又开始干，直到手上起了血泡，还不肯停下。

＂大伯，歇会儿吧，别累坏了。＂我心疼地说，递给他一块媳妇刚烙好的玉米饼子。

＂不碍事，趁着老骨头还能动。＂大伯接过饼子，咬了一口，眼角的皱纹舒展了一些，＂你爹要是在，准能把房子盖得更好。＂

我喉咙发紧，说不出话来，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，看着大伯干活。

那段日子，虽然辛苦，但却充满了温情，村里人你帮我，我帮你，像是一家人一样。

就连平日里看不上我家的张婶子，也送来了一筐新鲜的鸡蛋，说是给干活的人补充营养。

我记得有一天下午，天突然阴了，乌云密布，眼看着又要下雪。

大伯急得团团转，怕新盖的房子再被雪压塌，于是喊来村里所有能动的人，一起帮忙赶工。

大家齐心协力，就连七十多岁的老张头也来帮忙递砖瓦，整个院子里人声鼎沸，热闹非凡。

就在屋顶快要盖好的时候，天上飘起了雪花，轻轻地落在每个人的肩膀上。

＂老天爷，再给俺们一个时辰！＂大伯仰天长叹，声音沙哑而坚定。

不知是老天爷听到了大伯的祈求，还是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，雪一直下得很小，直到房子完全盖好，才渐渐大了起来。

那一刻，站在新房前，看着白雪覆盖的屋顶，我的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。

这不仅仅是一座房子，更是一座由亲情和乡情筑起的堡垒，抵御着冬天的严寒。

春天来得格外早那年。

才二月初，冰雪就开始融化，田野里露出了一片片黑土地，麦苗在雪下钻出了嫩绿的尖儿。

村里人开始忙着春耕，满地的农具和笑声，预示着新的一年的开始。

我也不例外，每天早起晚归，地里、家里两头跑，忙得不亦乐乎。

新房子里，杏花种了几盆花，窗台上放着的，有菊花、月季，还有一盆她从娘家带来的兰草，虽然不起眼，但在阳光下，透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。

揭瓦仪式那天，村里人都来了，院子里摆了十几桌酒席，每家每户都带了点吃的喝的，格外热闹。

大伯破天荒地喝了两杯酒，脸涨得通红，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，露出了少有的笑容。

我悄悄地从怀里掏出那只从县城赎回来的怀表，递给他，他愣了好一会儿，眼里满是不可思议。

那是我瞒着所有人，偷偷去县城的许家当铺赎回来的，花了我积攒的全部工资。

＂大伯，这表是您的传家宝，我不能要。＂我坚定地说，把表放在他手心里。

大伯看着表，手微微发抖，眼里满是复杂的情感。

＂咱爷儿俩，就别整这些虚的。＂大伯推开我的手，声音哽咽，＂你记住，亲情这东西，像冬雪下的麦苗，看不见的时候，它也在那里生长。＂

这番话，我一辈子都记得，它像是烙在了心上，成为了我面对困难时的精神支柱。

酒过三巡，小叔也来了，带着媳妇和儿子，手里拎着两瓶＂茅台＂酒，那可是稀罕物，平时都舍不得喝的。

＂哥，嫂子，过年好。＂小叔站在门口，有些局促不安，＂这是我家里的一点心意。＂

我迎上去，拉着他的手，心里的隔阂在那一刻烟消云散。

＂快进来，家里热闹着呢。＂我笑着说，看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感激。

大伯看见小叔，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，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，示意他坐下。

三兄弟围坐在一起，大伯满上三杯酒，举起杯子，神情肃穆。

＂今儿个，咱爷仨，好好喝一杯。＂大伯的声音沙哑，却掷地有声，＂敬咱爹娘在天之灵，敬咱这份兄弟情。＂

酒杯相碰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三个不同年龄、不同性格的男人，在这一刻因为亲情而紧密联系在一起。

喝完酒，大伯从口袋里掏出那只怀表，小心翼翼地打开，里面是一张泛黄的全家福，他指着照片上年轻的爹娘，眼里满是追忆。

＂你们娘去世前，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你们。＂大伯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，＂可我这些年，忙着自己的活计，没顾上你们，是我对不住娘。＂

小叔低下头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在桌上，他从小到大，从没见过大伯这么情绪化的一面。

＂大哥，是我不懂事，只想着自己，没想着家里。＂小叔抹了把眼泪，声音颤抖。

我看着这两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人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，原来，在冷硬的外表下，他们也有着柔软的一面。

第二天，我家院子里飞来一只早归的燕子，开始衔泥筑巢。

阳光洒在房檐上，冰雪消融，新的生活正在悄然萌发。

就像大伯说的，亲情如麦苗，埋在雪下，始终蓄势待发，从不曾离去。

那年之后，我家的日子渐渐好起来，房子修得结实，经得起风雨的考验。

小叔的拖拉机生意越来越好，后来还开了个小卖部，成了村里的＂万元户＂。

大伯的风湿病也好了不少，他教会我木工手艺，我们偶尔一起接些活，日子过得红红火火。

每到冬天下大雪的时候，我总会想起那年被雪压垮的房子，想起大伯的怀表，想起小叔送来的木料，想起村里人伸出的援手。

我明白了，房子可以倒塌，但亲情和乡情筑起的堡垒，永远不会倒塌。

因为它们像田野里的麦苗，即使埋在厚厚的白雪下，也会在来年春天破土而出，生机勃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