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期主创

策划：邓玲玲

脚本：周绍纲

编绘：锄 头

编后语：

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，每个时代都有大事件发生。历史书写也多是着眼帝王将相，而忽视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。其实在任何一个时代的风云中，都有无数身处夹缝中的“小人物”，他们也有自己的丰富复杂的心路历程，只不过大多数被湮没在时间的灰烬里。

“今人不见古时月，今月曾经照古人。古人今人若流水，共看明月皆如此。”任岁月沧海桑田，不变的是人世间的悲欢离合。是以，我们想做一个小人物系列，希望能够从出土的竹简、文人的笔记以及地方志中，勾勒出一些古代小人物的日用行常、喜怒哀乐以及他们在时代中的命运。

我们习惯用黑白来判定历史，而世情往往是五彩的。在明初姚小五一案中，很难用单纯的好坏来定义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与宿命。

姚小五作为明初的一个农民，应该是在战乱中来到这个世上。不久，大明重新统一了天下，整个社会的状况依然是千疮百孔，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，农民的生活也算勉强地安定了下来。在这样的背景下，姚小五娶了家境尚可的史灵芝，还生了三个儿女，这对于农耕社会的古人来说，也算是过上了幸福平静的日子。

唐闰山的出现打乱了这种平静，使得姚小五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。在交通不便的前现代社会，姚小五从县里一直闹到了京城。我们难以计算出他从山西洪洞县到山西平阳府、山西布政使司，再到京城应天（南京）所花费的时间和物质成本，但可以感受到他作为一个男人，维护家庭的那种决心和韧性。

姚小五的配偶史灵芝，早年定亲的对象早夭。为了不耽搁史灵芝的青春，史灵芝的父母把她许给了姚小五。在这个故事中，并没有关于史灵芝的直接记载，但姚小五进京告御状，背后显然有她的认同与支持，与姚小五一样，她想维护这个家。且不论她与姚小五婚后相处是否称心如意，作为一个母亲，很难丢下自己的三个儿女，如果她被朝廷判给了唐闰山，她的儿女怎么办？！

唐闰山长期在江苏镇江当兵，好不容易熬到兵部同意他山西洪洞接家属回镇江一起生活，按照习俗他也想顺带接走“嫂嫂”史灵芝。山西这个地方，从靖康之乱后，就是金国统治，后来金国覆亡，又是元朝统治。金人和蒙古人都实行收继婚制，也就是哥哥死了，弟弟可以娶嫂嫂，如果弟弟要娶，嫂嫂是没有权利拒绝的。两百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，是以唐闰山想接走史灵芝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问题的关键在于史家当年有没有退彩礼，如果退了彩礼，就表明史灵芝并非唐闰山的“嫂子”，唐闰山的行为就是无理取闹了。

再说兵部的文书。《明大诰》记载的比较简略，就“着落洪洞县将唐闰山家属起赴镇江完聚”一句话。实际上文书会比较具体，为了避免让士兵把不相关的人当成家属也接到卫所里面，兵部肯定会事先核实具体的家属成员。所以，可以推测史灵芝也在这个名单当中。这表明“兄死则妻其嫂”这个前朝习俗，在明初依然风行，即便是兵部的后勤人员，也默认这种风俗，在文书上加上了这个史灵芝这个名字。

山西洪洞县知县没有查到具体的名字，但洪武十八年已经开科很多年了，知县至少是举人出身。自幼读圣贤书，他当然知道“兄死则妻其嫂”不合圣贤之意，也知道史灵芝已出嫁好几年，儿女都有三个了。就算《大明律》关于此案的法令存在缺失，他也可以用《春秋》决狱，支持姚小五的“（史灵芝）不系军人唐闰山妻室”的诉求，或者即便按现行法律和风俗处理此事，也要搞清楚史家当年有没有退还彩礼给唐家。但知县并没有这么做，在良知与遵从兵部的两难之间，他选择了避开这个棘手的案子。明哲保身可以说是古往今来大部分官僚的写照。

刑部尚书王峕，是一个坚守法令的人，也是一个坚守原则的人。姚小五这个案子的关键在史灵芝与唐闰山兄订婚时的媒人，媒人作为原告与被告之外的第三方，可以证实史灵芝与唐闰山兄当年是否订婚，如果订婚了后来是否两清。“勾取媒人”表明了王峕的专业素养。所以，当御史唐铎指责他“勾取媒人的行为是动扰良民”时，王峕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案件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民事案件了。王峕本来可以低头“认错”，但他面对唐铎无妄的政治打压时选择坚持自己的原则。最后与唐铎起冲突，把唐铎比作唐代武则天时期的酷吏来俊臣，也就注定了他的悲剧下场。

朱元璋则面临着治理难题。明朝建立后，朱元璋面临着几个很现实的问题：一是华夷秩序颠覆，儒学为代表的传统文化遭到极大挑战，元代存在的收继婚制到了明初还有延续就是一个例子；二是辽金元时期不同程度地存在“胡化”现象；三是“汉人”（北人）和“南人”被分割为两个不同的族群，产生了巨大认同差异。时间短一点的，河南、陕西、山西、山东等地方与南方分离了200多年，北京、天津与南方分离了400多年。

朱元璋要消弭南北认同差异，将北方纳入到大明共同体中来，在当时的情况下，“再造华夏”是最优的选择。为此，他不惜采取激烈的手段，矫枉过正，展开一系列“去胡风”的礼俗改革。刑部尚书王峕这种“不讲政治”的人，也就成了这股政治洪流中的牺牲品。如果朱元璋的手段平和一些，王峕这种技术官僚，或许仅仅是结束政治生涯。

历史的书写非黑即白，而历史的细节却是五彩的。在姚小五这个故事中，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被时代的命运所左右。

参考文献：

（明）朱元璋《明大诰》，《大明律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