表情包“我冲死了”的背后，是一部催人泪下的短篇漫画

对不起，我哭死了。

现如今，表情包已经是我们上网冲浪的必备良品。表情包不仅能让聊天气氛变得更加轻松，还能以一种更加诙谐的方式，说出部分人平时不善于直接表达的话语。它可能来源于照片、影视剧、动画或漫画，样式千奇百怪，有时候仅仅只需要改编表情包里面的文字，就能赋予它不一样的含义。当然，更多时候，这种改编往往都和表情包最一开始表达的内容，相距甚远。

像是如果你流连于涩图群，寻觅人性的真谛的话，经常就能看到这么一个表情包——“对不起，我冲死了”。

如果你穿梭于开黑群，和网友们酣畅淋漓地连跪九把游戏后，往往还能看到这么一个表情——“对不起，我菜死了”。

如果你徘徊在手游群，见识过各类欧皇的狗叫和非酋的命途多舛后，可能还能看到这样的一幕——“对不起，我非死了”。

除此之外，它还有更加多元化的版本，只需要稍稍涂掉几个字，它就能很快地融入各类圈子之中——适用范围之广，令人有些出乎意料。

这个表情包，出自画师Mr.A的二创作品《贫民窟的晓》。虽然里面的人物都出自游戏《舰队Collection》，但实际上和游戏关联度并不高，属于典型的OOC同人漫画。因此，读者完全可以把它当作一部独立短篇漫画来看。

《贫民窟的晓》描述的是一群儿童，在底层中不断受到欺压、霸凌、剥削后，互相抱团取暖，在黑暗的环境中一同生活下去的故事。故事整体偏黑暗向，像是“好不容易赚了钱，却立马给人抢走”“被坏蛋绑去工厂做苦力”之类的剧情，层出不穷。

作者Mr.A还在里面融入了各种细腻的描绘手法，让这些悲剧能够更加深入人心，比如上面的表情包，便来源于里面一段经典的悲剧情节设计——为保护微不足道的物品而失去生命。

在满是压迫的背景里，皋月和晓成为了难得而要好的朋友，两人一同努力赚钱，希望能够改变贫困的生活，买到好吃的凤梨罐头。一天，皋月兴致勃勃地拿着自己的“宝物”，想要将它分享给晓，却在回去的路上被若叶枪击并抢走了“宝物”。只是，拿走“宝物”的若叶并没有很开心，反而是对其弃之如敝屣，随意地丢回给了皋月——毕竟，那只是一颗玻璃弹珠。

而中枪的皋月捂着胸口躺倒在地，只能不停地流着泪，即使因为失血浑身开始没有力气，但还是努力地伸手够向玻璃弹珠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，“玻璃弹珠，我的玻璃弹珠……”

这便是表情包的由来。

这页漫画除了衍变成前面提到的表情包外，还变成了一段新的圣经梗，它引用的正是皋月临死之前念叨玻璃珠的台词。

比如，如果把场景放到V圈粉丝身上，就有“东雪莲，我的东雪莲”；把场景放到“怪物猎人”系列中，就有“秘药，我的秘药”；甚至把场景放回到漫画本身中，还有“皋月，我的皋月”。可以说，只要是用来表达自己失去重要之物的悲伤之情，都能够用这段台词或者说表情包，甚至随着传播得越来越广，这句话本身也变成了一种调侃。

从《贫民窟的晓》整体看，作者Mr.A擅长利用各类平淡而细腻的表现手法，来展现出主角们在贫民窟里的悲惨生活。这些内容在漫画的开篇，便用很简单的几页剧情展现出来——晓每天都要推车卖巧克力棒，得到的钱却被人抢走买巧克力甜甜圈；排队买东西被人插队，还要被人反咬一口，最后只能打垃圾桶泄愤；想要买点吃的，却被人轰出来，只能不停地喊着“钱的话我真的有”……

为了突出它的悲剧成分，《贫民窟的晓》还采用了Q版萌系画风，并把主人公都设定为小孩子，天然对自身所处环境缺乏意识，认知不到自己究竟有多惨。故事中，主角晓认为只要努力工作赚钱，就能从悲惨的生活挣脱出去，可每当她脱离了一波苦海，往往又会有新的苦难在前面等待着她；皋月不识字，衣服全是补丁，甚至连筷子都不会用，只能光着脚站在晓身前保护她。这种设计，不但能以对比的形式，突出贫民窟生活之惨，还能勾起人们心中的保护欲，激发读者的同理心——与之相类似的作品，其实国内也有，比如《三毛流浪记》。

只不过，尽管《贫民窟的晓》最后是大团圆结局——在龙骧的帮助下，晓终于成功脱离了黑心工厂的掌控，皋月也被医生用“急救喷雾”救活，两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，但这个结局从头到尾无疑都充斥着机械降神的味道。

实际上，《贫民窟的晓》并不能算是一篇完整的漫画，它大部分的篇章，都是Mr.A断断续续发布的散图，最终由粉丝或者网友梳理并修订出完整的篇章。故事前后部分设定有变化，部分内容甚至经历过多次修改。

因此，第一部的后半部分，其实并不算真正的结局。《贫民窟的晓》后续还推出了第二部和第三部，里面没有出现身穿赛文奥特曼衣服的龙骧，而是让晓等人尝试通过自己的努力，摆脱贫民窟对其命运的掌控。其中，第二部讲述的是晓和雷利用地下通道，逃出贫民窟的故事；第三部则是讲述晓前往镇守府后，在信赖的帮助下重新回到贫民窟，拯救朋友的故事。

但不论设定怎样更改，内容怎样杂乱，Mr.A最终还是凭借扎实的叙事功底，完整地讲完了这个故事。只是围绕《贫民窟的晓》产生的争议同样不少，对大多数不了解具体故事的网友来说，可能《贫民窟的晓》只是一个梗图的漫画来源；对《舰队Collection》的玩家来说，这只是一个套皮卖惨，蹭热度的OOC同人漫；而对认同《贫民窟的晓》的网友来说，不论是否OOC，《贫民窟的晓》的设定都已经是脱离了角色原有设计的，就算不套用《舰队Collection》的角色，它仍旧是一个完整的故事——一个描写了底层民众被剥削欺凌的悲惨故事。

而《贫民窟的晓》身上争议的本质，其实就是它究竟是一部带有深度的作品，还是一部为了让人难过的悲剧。如果通俗地用“虐心”来概括悲剧的话，前者的虐是为了完整叙事内容而虐，后者的虐，则是单纯为了虐而虐。

曾经有一部名为《盲人小女孩》的漫画，就是纯粹的“为了虐而虐”。

这部作品，讲述的是校园里两个小女孩的日常故事——其中，小女孩Poka是个盲人。如果你只看了几眼片段，大概率会下意识地认为，这两个小女孩是好朋友，因为金发的女孩会对Poka嘘寒问暖，关心她的生活，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。但事实上，随着剧情的发展，读者会发现金发女孩正是Poka的诸多霸凌者之一，所有的嘘寒问暖，不过都只是因为Poka看不见，为了看她出丑而演的一出戏。

而为什么说它是一部“为了虐而虐”的作品，原因在于漫画所有有关Poka的悲剧情节，都是作者为了博取关注和吸引流量而设计的。除了本篇内容外，作者还画了与别的作品相关的梗图，比如让Poka进入《哥布林杀手》的世界，让金发“闺蜜”给她接了一个讨伐哥布林的任务。并且，作者曾发推表示，如果网友不关注和转发，自己还会继续换各种方式欺负她。

可以说，《盲人小女孩》一切的“刀子”，更像是作者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，而恶意发给读者们的。反而是读者们，对作者创作出来的虚拟人物Poka更为上心，不仅为Poka制作一系列暖心二创，还因为作者发布的推文而找他理论，逼得后者最后不得不站出来道歉。

而为了完整叙事而虐的内容，能够给人带来的往往是反思感与力量感。《海贼王》里艾斯的死让许多粉丝都痛心不已，甚至导致了一部分人退坑，至今都对其念念不忘——这段情节无疑是不折不扣的悲剧。但在艾斯牺牲的背后，展现的是艾斯对老爹白胡子和弟弟路飞的亲情，以及路飞绝望后破茧成蝶的成长。

因此，如果真的想要区分的话，《贫民窟的晓》其实更偏向于“为了虐而虐”。

一方面，《贫民窟的晓》类似于《三毛流浪记》，确实是在讽刺地展现着一个悲惨的社会——底层人民衣不蔽体，食不果腹，努力工作的老实人吃不上饭，四处打砸的黑帮却能大鱼大肉。它通过晓、皋月、雷三个截然不同的人物个体，展现了残酷社会背景下，底层人民必然面对的悲剧，以此来牵动读者的内心。

另一方面，作者Mr.A曾经说过，就是希望看到读者难过的表情而“故意这么画的”。《贫民窟的晓》自身便带有一定的局限性——它的设定框架很简陋，想一出是一出，没有一个足够完整的叙事逻辑，整部漫画都像是作者利用巧妙的手法，融合各处恰到好处的细节，给读者挖出的“悲情陷阱”，让读者陷入负面情绪之中。换句话来说，虽然它展现了一个“吃人”的世界，但它缺乏了类似《狂人日记》里所饱含的反思性，也缺乏了激发读者反抗不平等现实的力量。

所以，虽然《贫民窟的晓》不能说是一部“为了虐而虐”的作品，但也称不上是一部出色和圆满的正向作品。它的叙事目的，一部分是展现不平等的底层劳动者的生活，另一部分是用这种生活来制造悲剧感。事实也确实如此，它之所以在网络上传开，并演变成梗，和去年发生的墨茶事件不无关联——墨茶便曾因为困难不幸的生活背景，在网络上获得过广泛关注。在墨茶的一条动态中，使用过《贫民窟的晓》的相关表情包，而墨茶事件背后描述过的生活，与《贫民窟的晓》里面晓的生活，也具有一定的共通性。

墨茶事件和被改编成表情包，这两件事，给《贫民窟的晓》带来了新一轮的热度。而这种背景下，你其实很难区分人们同情的，究竟是墨茶事件所描绘的底层人群，还是漫画里生活在不公正不平等的贫民窟的主角们，又或者是二者皆有。

然而，尽管《贫民窟的晓》会引起广泛的共鸣，但就像前文所说的，它归根结底不过是Mr.A设计的一个“悲情陷阱”，缺乏反思感与力量感，只是为了让人难过而诞生出来的——《贫民窟的晓》也确实做到了这点。遗憾的是，人们在悲伤过后，关注点往往会慢慢从作品本身的不平等社会内核，转变到玩梗的快乐之中，就像是皋月捂着胸口躺在地上，念叨的“玻璃弹珠，我的玻璃弹珠”，事到如今也不过是小圈子中一句带有噱头的梗。

至于皋月所珍视的玻璃弹珠究竟是什么，其实已经不重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