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才女的才女陈端生:十八岁创作《再生缘》，却饱受命运捉弄

每每看到有关于西湖的图文，目光便会穿过时空，来到数百年前的乾隆朝，想起那个叫陈端生的女子。很多人粗一看来，这个名字并不像女孩子，但由于家中没有男孩，陈家便把两个女儿当作儿子来养，给了她们开放的、优涅的教育。

彼时的陈家家世显赫，陈端生的祖父是雍正朝的进士，著名文学家方苞的入室弟子，官至太仆寺卿。父亲也继承了祖父的衣钵，在官场上略有一番作为，官居知府，而她的母亲，也是江南望族汪家的女儿。在这样的书香氛围中，陈端生和妹妹庆生度过了愉悦的少年时代。她们常常如《红楼梦》中的诸钗一样，群聚吟咏，尽情挥洒文采。

在陈端生十二岁这年，一代文学巨匠曹雪芹离世，留下了充满遗憾的，没有完结的红楼梦。而此时的陈端生，仍然沉浸在幸福而愉快的时光之中，对未来的一切充满了憧憬。她从没有想过，自己的人生，自己的作品，都会和曹雪芹产生高度的重叠，给人们留下巨大的遗憾。

天纵英才，物来毕照

乾隆三十四年，陈端生的祖父赴京做官，全家人也跟着迁徙到了繁华而陌生的京城。不同于江南的秀丽和旖旎，京城自有它的堂皇，却也有它的荒唐。也许是从母亲口中听罢了太多关于遥远云南的传说，也许是对京城的拘束和威亚产生了厌倦，也许是专门为酷爱评弹的母亲创作，亦或许是天才的灵光乍现，心血来潮。这年九月，十八岁的陈端生伏于案上，缓缓提笔，写下了《再生缘》的开篇：

闺帷无事小窗前，秋夜初寒转未眠。

灯影斜摇书案侧，雨声频滴曲栏边。

闲拈新思难成句，略捡微词可作篇。

今夜安闲权自适，聊将彩笔写良缘。

闺帷无事小窗前，这偶然的无事提笔，一写就是三年。三年对于许多作家来说，不过是创作长河中的惊鸿一瞥，但对于陈端生来说，却是一生的惘然。“灯前成卷费推裁，玉漏催人情欲睡，银灯照影半还挨。”

华灯初上，陈端生的读者只有母亲和妹妹，但她仍然是如此的奋力写作，如千年前的李贺，要呕出心肝，这是天才的绽放，也是神的恩赐，写作这件事，不是只有后天的努力，而是天纵之才。

在北京住了一年有余后，写完了《再生缘》前八卷的陈端生，随父亲外放至山东蓬莱。蓬莱风景秀丽，生活闲适，激发了陈端生的创作热情，在日夜兜转之中，那个才貌无双，充满了才识与胆略的女状元孟丽君，开始变得鲜活，变得完整起来。

从18岁到21岁，陈端生就完成了《再生缘》前十六卷的写作，这样的天才能让人想起的，除了鬼才李贺，只有百年后的法国诗人兰波。兰波14岁写诗，19岁便停止了诗歌创作，完成了作为一个伟大诗人的全部作品。

但与一直挑战命运的兰波不同的是，陈端生创造了敢于挑战命运的孟丽君，她的人生和创作，却陷入了命运的捉弄和桎梏，在一生最初的绚烂之后，再也无法逃离。

在蓬莱过了七个月后，陈端生的母亲病重，这部《再生缘》为母亲而写，但她却怕母亲看不到结局。于是，她开始拼命地写，拼命地往前，但母亲却还是走在了故事之前，就此离世。

这本《再生缘》本就是为母亲而写，如今她以及去了，再写下去，还有什么意义呢？

“暗想昔时欢笑事，如今赢得愁生。”看着桌上堆积的书稿和母亲往日的慈爱鼓励，陈端生百感交集。母亲是她文学上的引路人，也是她的伯牙子期。如果说人最痛苦的是失去至亲与知音，那么此时的陈端生，便承受了双倍的痛苦。

但还没有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缓解，半年后，她的祖父也因病去世。如果说母亲是她的知音，那么开明的祖父便是陈端生的依仗。如今斯人皆去，对于前一刻还创作热情高涨的陈端生来说，又是一重打击。

这年她只有二十一岁，如兰波一样，已经完成了作为一名伟大作家的全部，但不同的是，此时的陈端生，是因为心态的变化，而无力再把《再生缘》写下去。

相夫教子， 平凡生活

在悲痛中度过三年守孝期后，已经二十三岁，被称为老姑娘的陈端生，终于嫁人了。她的夫君是祖父好友的孙子范菼，不仅门当户对，两人的性子也十分投缘，婚后幸福美满。

在此时的陈端生看来，这也许是对她过去丧母的补偿。婚后的陈端生没有再进行文学创作，幸福平淡的生活，要比创作的灵感和冲动更加重要。与此同时，她还生下了一女一子，像许多平凡的妇人一样，过了六年相夫教子的日子。

那未竞的结局和尘封的《再生缘》，也就这样静静地在她的书房里躺了六年。如果没有那场变故的话，也许它会继续躺下去。但人生的幸福来的艰难，失去却很容易。六年之后，陈端生的丈夫因为科举舞弊而被发配伊犁，一切美好，轰然破碎。

一边是音讯隔绝，苦寒遥远的边疆，一边是风光旖旎的江南，陈端生和她的丈夫，自从天涯永隔。

人生如同一场戏剧，走到这里，该得的尚未得到，不该失去的，却全部失去了。还不到三十岁的陈端生，已经饱尝了人世间所有的痛苦。

更让陈端生痛苦的是，她笔下的女状元孟丽君敢于挑战命运的不公，敢于直面一切，这其实与多愁伤感的她恰恰相反。

在这一连串的打击后，陈端生一蹶不振。刚刚29岁的她似乎像变了一个人一般，变得木讷而迟钝。

不论如何，事情过去了，哪怕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，也还是要继续在茫茫人海中继续走下去的。我们不知道身边的人此时对于陈端生是一种怎样的表情，有的人关切，有的人漠然，亦有的人窃喜。但心中真正的痛苦，只有她自己知道，即使在一个个无助的夜里涌起无限的悲痛，第二天，生活仍然要继续过下去，然后自己轻抚着胸口的空洞，永无生机。

过去所有的美好，全部成了回忆，也成了枷锁。但就在她在命运的反复拨弄中苦苦挣扎时，她的《再生缘》，却火遍了大江南北。

凄风苦雨，尾声难续

《再生缘》的大火，给了陈端生再次振作的机会。丈夫被流放的第四个年号，在妹妹的鼓励下，陈端生回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书房，拿去了生疏的笔，开始继续创作《再生缘》

然而，心态的变化带来的，是写作的痛苦和艰难。她想寻回当时的感觉，却无论如何也寻不回当时的心境。这几年中，陈端生停停写写，几次放弃，又几次提起了笔。等到把17卷写完，已经是数年之后。

不同于少年时代的一腔热诚，天纵英才。如今人生过半，饱尝悲欢离合后的陈端生很难再持续地写作，女状元能否全身而退，能否于心上上洞房花烛，都让她心力憔悴。也许连她自己，该有一个完美的，虚无的结局，还是如同自己命运一般，最终归于现实的凄惨。

写完十七卷后的十年间，陈端生再无力写出第十八卷来，而最后的打击，也在此时降临。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染上了重病，却因为无钱医治，悲惨死去。在那样的年纪，她失去了母亲；在这样的年纪，又失去了女儿。

人生至此，哀莫大于心死。最后，当你又饿又渴，有一个人在身后驱赶那样的酸楚与无奈，再或者是再向前进，大概只是世界的尽头，那样的绝望，以及绝望之后，茫然四顾的迷惘。

“仆本愁人愁不已，殊非是，拈毫弄墨旧如心。”一切到了这里，似乎都该到了结束的时候，

我们可以觉察出她的疲倦和沧桑，像一个远行的人走到穷途末路，倚在路边发出一声凄凉的叹息。

唯一让她还有牵挂的，是刚刚被赦免的丈夫。而在丈夫回到杭州后不久，一代才女陈端生，便在凄风苦雨中，带着对命运的不甘和绝望离开了人世，给读者留下了无穷的想象。

不仅后，同样是女性的文学家梁德绳为《再生缘》续作了后三卷，为孟丽君安排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，六十岁的梁德绳与十八岁的陈端生，相差的不仅仅是年龄，还有充满了悲欢离合，和痛苦绝望的人生。